如果说徽州大地文化底蕴最为深沉厚重的是赫然矗立于村庄官道上显摆的石坊,那么文化氛围最为浓郁广博的非散落于田间地头(其中不乏只有只言片语)的石碑莫属了。在徽州,石碑依功能分门别类大抵有功德(纪念)碑、禁碑、墓碑三类。
民国九年三月,穷乡僻壤里的徽州人募(集)资三万元修建“通济桥”(按时价一块大洋可买一百斤大米折算,造价约600万元),方便过往商旅少走弯路,省时省力,善莫大焉,人们在大功告成之际欢呼雀跃,自然忘不了在桥头刻石立碑感念一代造桥人的凡人义举,弘扬社会正能量。
掩映在六股尖余脉高湖山山巅莽莽丛林中的婺源县沱川乡白云古刹始建于宋,世事嬗递,几度被毁又几度重建,现存2006年、2007年、2008年立的三块功德碑满满当当记录了古刹三年来的募捐情况,而历史上为了古刹的香火绵延不绝而慷慨解囊的香客信众浩如烟海,又何止千千万、万万千……
人们把约定俗成的村规民约刻在石碑上,春天禁笋,夏天禁渔,秋冬禁伐,饥荒时禁偷,农闲时禁赌,要求村民牢记于心、闻者足戒,自觉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禁碑无形中成了村民自觉遵纪守法、谨言慎行的“紧箍咒”。村里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对禁赌碑的作用记忆犹新:“那些个赌徒见了禁碑就像老鼠见了猫,哪敢大庭广众之下就开赌的;赌瘾犯了,只好邀约好了躲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边亭、山棚里赌。”在蜿蜒盘曲于皖赣边界的平鼻岭古道的婺源一侧腰亭边,一块立于清朝光绪年间的禁林护路碑让人叹为观止,这块禁碑禁止山民砍伐(挖掘)山路下侧两丈,上侧一丈以内的林木(泥土),以确保石板路不因人为损毁垮塌,一年四季畅通无阻。古人严谨细致的规章制度让每一个过往行人肃然起敬。
墓碑上侧横向刻写的是经堪舆家罗盘测定的棺木落土后中轴线所对山向,如“子山午向(坐正北朝正南向)”、“酉山卯向(坐正西朝正东向)”、“子山午向兼癸丁【坐北(微偏东)朝南(微偏西)向】”算是标注了阴间的地址门牌号。中心位置从左到右纵向依次刻写立碑日期,墓主姓名(称呼),立碑人。立碑人也即落款一般写上墓主的直系子孙后人的姓名(女性不上碑),纵列按辈分尊长从上到下,横列平辈人按年龄大小从左到右纹丝不乱有序排列,刻写名字。饶有趣味的是,墓碑上墓主的子孙后人并非全部真实存在,有些是徒有虚名,有些是尚在母亲肚中即忝列其中的。其大名赫然在目,仅仅表明其祖辈已把儿孙媳妇娶进家门,完成“使命”了,是了无牵挂走进天国地府的。
封建社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程朱故里徽州这种思想意识尤甚。但权利和义务是对立统一的,在婚姻大事推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徽州,父母既然对子女的婚姻大事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就少不了协助子女择媳选婿、迎娶送嫁的家庭职责,子女的婚姻大事天经地义是父母的“任务”。子女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父母大功告成,皆大欢喜;不然,带着缺憾而死,死不瞑目啊。所以,子娶女嫁是寻常人家的一大荣耀。媳妇娶进门有身孕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在给先人立墓碑落款时,都要给腹中的胎儿取个男姓名字(以图吉利)忝列其中,“家祭无望告乃翁”,告慰先祖魂灵的同时郑重向族人宣告:我的媳妇娶进门,“任务”完成了。
有的人家媳妇刚刚娶进门,尚未有身孕,公公(或婆婆)就身患顽疾,一病不起,眼见不久于人世。家人在为其准备棺木、雕刻石碑时,总忘不了给儿子(媳妇)编撰一个子嗣刻写其中,一方面死者“盖棺定论”时功德簿上多了一份功劳,一方面借此机会求得死者佑护,早生贵子。笔者以为,此举颇像北方人接二连三遭遇挫折变故而借助迎娶等喜事来“冲喜”中和、淡化处理一样,在逆境中寄托了无限希望。由此,别看墓碑上墓主的子孙动辄洋洋洒洒数十人,而以为其家族人丁兴旺,其实是大有水分的。
让人欣慰和感动的是博爱宽厚的徽州人对没有子嗣的过世族人仁爱有加,在村口水口林下垒个半圆形坟台,立一块粗糙厚重的大石板,刻上“孤坟总祭”四个大字,招呼一村的孤魂野鬼前来受领供奉。每年清明节家家户户祭祖挂纸钱,少不了给“孤坟总祭”坟台挂一串,一时纸钱飘飞,纷纷扬扬。
一块块石碑,记录着徽州的乡风民俗、人情世故,铭刻着人世间的真诚友善、圆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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