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婺源包车网 发布时间:2019-10-19
一群爱上婺源的散文家
散文家王必胜、王剑冰在婺源采风
一转眼,王必胜老师就在江湾村口不见了踪影。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尼康D300S相机的存储卡里装满了古木溪流掩映的村庄,油菜花奔涌的烈焰,还有桃花梨花与粉墙黛瓦的色差呈现的春韵。
王必胜老师是湖北荆门人。许是长期在北方工作生活的缘故,他对村庄溪畔的花草特别感兴趣。金银花、檵木花、凤尾草、鱼腥草、仙鹤草、天南星等等,他都是通过我介绍认识的。而《诗经》里的野菜,却是他教给我的。譬如:“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的荇菜;“采薇采薇,薇亦作止”的薇;“于以采蘋?南涧之滨”的蘋……大概有七八种吧,是他让我与《诗经》里的野菜名称对上了号。像“芣苡”、“蘩”,婺源民间的叫法与《诗经》里根本不同,前者是车前子,后者则称白蒿。
“不时不食”(语出《论语·乡党第十》)先贤讲的不仅是吃东西要应时令、按季节,个中还应有一种生活的情致与雅趣吧。王必胜老师是一位作家,同时又是资深的编辑。在他的眼里,行走婺源不仅可以看乡村体验绿野仙踪,还可以从荠菜、马兰、山蕨、水芹、苦菜、香椿、马齿苋等各种野菜的鲜嫩中,去感受味蕾上的春天。
那天从江岭看油菜花返程,王必胜老师还是意犹未尽,他在车上还在询问江岭之下西岸、龙尾等村的概况,以及当地发展农业观光旅游给村民带来的收入情况。晚餐是在晓起村的木屋里吃的,满桌子都是一碟碟鲜嫩的野菜:炒马兰、水芹、苦笋、马齿苋,以及腊肉蒸山蕨、火腿骨炖春笋。毫无疑问,这些野菜均采自向阳的坡地与山野。而这样的时鲜,加上柴火灶的气息,对于久居城市的人,色香味都是一种很大的诱惑。用餐时,王必胜老师特别提到了春天最早生发的荠菜。我告诉他,婺源人吃荠菜的历史应该是很长的,流传在民间“三月三,荠菜当灵丹”的谚语,就是最好的佐证。
清楚地记得,那个春日与王必胜老师同行的还有王剑冰、汪惠仁老师。王必胜老师作为同行中的长者,一路上都是处于淡然的状态,讲话幽默风趣,很是精彩。我多年一贯制,欢喜理个平头。许是刚刚理发的缘故,头发显得特别短。必胜老师笑着说,你这“板刷头”呀,特别的平稳。弄得王剑冰、汪惠仁老师都找机会,拿我的“板刷头”“开刷”。
后来,王必胜老师不仅把婺源古村留在了他的数码相机里,还体现在了散文作品中。他在《婺源看村》的开头就写道:“有人说,这里是中国最美的乡村,是最古老的文化生态村;也说,到江西婺源要看村。此言不虚。”在他的视野里,“老树是村头活历史,而‘三雕’是静态的艺术化石。山水灵秀的婺源,植物群落丰茂,木柴、茶叶、山货,连同石雕艺术,成了人们早期经商活动的内容。他们北上西行,加入了徽商队伍;他们赚钱而归,建房盖屋,修路架桥。或者读书致仕,荣归故里,留下了一件件精美的民间艺术。”在他的比喻里,婺源乡村是“一派幽静恬然的田园风光”和“一幅幅泼墨山水”。同时,他也不忘善意地提醒:“而今,婺源人搞生态游,打文化传统牌,注意了旅游与开发,保持传统与发展文化的关系,可是,在汹涌的时尚文化、纷至沓来的游客面前,古朴和清幽被浮躁和喧哗侵扰之后,传统文化、优美的乡村,如何应对,如何在现代文明面前既持守又发展,是一个新课题、难题。但愿婺源人有更清晰的认识。”
喜欢一个作家,就去读他的文字。有五六年了吧,我只给必胜老师打过一个问候的电话。而他出的新书,主编的散文年选,以及有关散文的评论,我能够读到的几乎没有落下。
印象最深的是,他在《散文的风骨》中说:“人有人品,文有文德,然,品性、德行之外,还有骨气,还有风骨……文章的风骨,是其灵魂,如同人,少了就会得软骨病,没有了或缺失,如行尸走肉。”
2016年年初,王必胜老师的新著《散简》甫一出版,我就在网上淘了一本。翻开王必胜老师新书散发墨香的扉页,如同晤面。
祝勇:乡村的呓语
散文家汪恵仁在婺源采风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在婺源租一所老房子,住下。在这里,写作和交谈。有点像合并同类项,两个爱乡村也爱文字的人,被婺源,合并。但最经济的是我们,在这里,可以与诸多向往的事物同在:山水、风月、田野、老屋、廊桥、灯、牛、农具、村民、酒、书、笔墨、乐器、历史、爱情。”这是祝勇写于2007年深秋的《婺源笔记》。
说实话,与祝勇在婺源村庄里边走边聊,称得上是一种享受。他肚子里不仅藏着许多历史掌故,乡野趣谈,而且说起来都带有文采。那是2007年10月上旬的一天,我、祝勇、庞培,还有赵荔红,从桃源亭走到庆源村,四个人干脆就坐在村委会的院子里喝茶聊天。阳光从院墙的罗汉松上移下,暖暖的,院墙之外,是潺潺的小溪,围着八仙桌,一人一杯茶,让我们聊了一个下午。显然,一个作家的语境,是他作品魅力的主要因素之一。祝勇说:“我庆幸自己找到了自己的语言,我用自己的语言从世界的整体上切割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如果让我给祝勇贴一个身份的标签,我真的很难定位:作家,学者,新散文领军人物,客座教授,大型历史纪录片撰稿人兼主持人等等。“我的身体知觉依次恢复,从眼,到耳,到鼻,到手足,与此同时,对婺源的记忆一一恢复。窗外的耕牛像多年以前一样劳作,我想起一句诗:“村落从牛鼻里穿过”。朋友庞培写的,关于婺源,他写过很多好的句子,但我最喜欢这一句。”谈到对婺源的感受,祝勇如是说。
那时,在婺源村庄还很难找到旅馆,几个人只好回到县城的龙华宾馆继续喝茶聊天,主题依然是婺源,还有乡土。说是宾馆,其实是浙江老板私人投资的,标准间有些缩水。但,并不影响我们的谈话。这个时候,祝勇的心完全是敞开的,有的话语近乎梦呓。
很难想象,一个对老北京、故宫、西藏情有独钟的人,对婺源乡村感受是那样的深刻:“在婺源,几乎所有的事物,诸如田野、青山、石墙、烟囱,都是吸光物,质地粗糙,风从上面溜过,都会感觉到它的摩擦力。婺源不属于那种夺目的事物,这里没有一处是鲜艳的,它的色泽是岁月给的,并因为符合岁月的要求而得以持久。为了表明谦卑,它把自己深隐起来。”
延村、思溪、长滩、清华、严田、庆源、晓起、江湾、汪口、理坑……一个村庄接着一个村庄走下来,祝勇对于婺源有了更深的理解:“婺源像夜晚一样,饱含着生活的秘密。夜是黯哑的,它从不嚣张,然而它却是许多事物的开始。夜,是我认识婺源的开始。我们在白天里观察婺源,疯跑,迷失,流连忘返。你的快门频繁闪动,我则享受着漫长的发呆。但在夜晚,我们进入了婺源的内部,可以变换观察婺源的方式,比如:倾听、呼吸、梦幻、想象。夜晚呈现了比白天更多的东西。最奇妙的感受在于,我们能够倾听到倾听者——在黑夜里,埋伏着无数的倾听者,寂静,暴露了它们的存在——不仅包括隐在黑暗中的身影,还有各种各样的物品:桌椅、茶壶、门窗、小巷、树叶、野猫……仿佛事先达成默契,所有的事物都在彼此倾听。倾听成为许多事物交流的方式,很久以来,我们都忽略了这一点,并且因此中断了与许多事物的联系。现在,这种联系正悄无声息地恢复。在夜里,我发现自己和婺源正在相互渗透。我甚至可以看见婺源渗入我皮肤的进度,彼此之间无所顾忌地坦然接纳。”(《婺源笔记》)
祝勇的性情,以及对婺源的情感,都渗透在文字中了。他在《婺源笔记》中说:“关于婺源的未来,人们即使不说也心知肚明。美的事物总含有某种无端的寂灭,这种悲剧意味使它显得更加动人。我对一些事物总是怀有绝望的爱,婺源是其中之一。我走到田垅上,心里有些酸楚。曾经自以为刀枪不入、百炼成钢,此时我才发现,还是一如既往地脆弱,毫无进步。我劝说自己,要努力习惯世界的变化,尽管很难;就像一只蝴蝶要习惯那死亡的虫蛹空壳。我们能在婺源住多久?还没有找到答案,我们已经离散多年。但婺源仍在,像五百年前那样,均匀地呼吸。它不会像你那样绝决,带着冰冷的泪滴,不辞而别。”
《皇城北京》《故宫的风花雪月》《西藏,远方的上方》《纸天堂》《散文叛徒》……祝勇签名并钤印的书我一本本地读,发现他写了那么多的书,其中有一个共同点——历史是他最大的“靠山”。记得他在《皇城北京》的自序中有一个观点:“真正的写作是寻找一条自己的路”。
无疑,他做到了。
前几年的一个夏日,傅菲听说庞培在婺源,特意从安庆赶了过来。那天晚上,几个人一起在景观桥头的茶楼喝茶。虽然与祝勇相隔千里,却心有灵犀。祝勇在电话里说:“多想来婺源,共度一段乡村好时光……”
庞培:驿道上的漫游者
散文家祝勇、庞培、赵荔红在婺源采风
2013年的春天,婺源乡村晴雨相间,处处飘逸着乡土田园生发的气息,还有油菜花的清香。庞培、文静、我,还有龙安,追寻着朱熹八百多年前回乡扫墓的路径,西门出城走长源,一起去了文公山。在山底面对文公泉,身材魁梧的庞培扑下身子,咕咕地饮了个畅快。徒步在古驿道上,庞培一心享受路上漫游的状态和过程,融汇、隐逸、智慧,完全沉醉在超越直觉的感悟,对飘忽的雨雾都浑然无觉。
从1996年开始吧,这应是庞培第11次到婺源了。婺源的古道上,几乎都留下了他漫游的身影。以绵延的山峦为背景,清澈的小溪,蜿蜒的石板路,古朴的廊桥,斑驳的墙体,幽长的深巷,是庞培心目中婺源乡村的容颜,久违、恬静、欣悦、安妥、惬意。而庞培对于婺源乡村的印记,都是一条条的古驿道相对接的,期许的前方,有他唯美的心迹,透切的思考,还有穿越时空的意象。“那时到婺源,好像一天里就只有一趟班次,而随着天色微曦,各种深山古樟的香气开始在设施陈旧的客车车厢内弥漫开来,我半梦半醒的头脑意识到自己一生中一次重要的旅行,正在前方陡峭的山道上拉开帷幕,在那里的村落和群山,精美绝伦,‘语意迂腐’的徽派民居外形上,我处处看见了庄严和神秘,正如墙被推倒后,突然出现一幅母亲的遗像……”(《婺源境·诗三十六首》序)
庞培的性格情趣特点明显,“一个英武果敢的庞培……他是丰富的又是单纯的,有着江南至柔之水的气质,同时又具至刚的一面,一个诗意的矛盾……”,我从柏桦《论江南的诗歌风水及夜航七人》中联篇而来,充分表示了我的认同。庞培给我的第一印象,率真、坦诚,是朋友之中“天天见面一个样,三年不见面也是一个样”的那种,平淡之中见真情。我上世纪九十年代认识庞培时,他已经在文学上诗歌散文双栖,成为“新散文”写作的代表人物之一,而且创作势头非常强劲。他写行走与生命体验的长篇散文——《西藏的睡眠》,让我记忆犹新,“它既是地理的、人文的、宗教的,也是文学的、音乐的、绘画的。”这么多年,庞培的才情与精神的味道,对我无疑是一种精神的引领。如果用一句婺源话来概括庞培,那么,我将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个人有‘名堂’”。
我由近而远地想着庞培背着帆布包远道而来。他不仅随古驿道从沱川走过浙源,还从庆源徒步珊厚至秋口,甚至还走过“蟠踞徽饶三百里”的大鄣山,以及“吴楚分源”浙岭。于是,只要有外地作家在场,庞培恨不得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婺源,一股脑地倒给别人。
婺源的春天,乍暖还寒。出人意料的是,庞培看到汪口永川河,就迫不及待地脱去衣衫跳入了一川碧水之中。庞培生长在长江边,他坚持畅游长江多年。一个没有真性情的人,会这么做吗?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庞培第一次到婺源,是从休宁走进婺源的。据说,他当时看到婺源乡村水口,还有后龙山参天的古树,激动得热泪盈眶。
后来,祝勇在谈到庞培时说:“多年前,我们一起上了三清山,又一起去的婺源。在那里,我觉得他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是诗。或者说,那些诗句不是他说出来的,而是婺源借用他的口说出来的;婺源以这种方式表明了对他的充分信任。在山野、村庄,以及老房子中,他像发言人,拥有某种表达的特权,因为他熟谙它们的命脉,所以,他的语言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准确和生动。”(《纸上的庞培》)
更早的一年春节,庞培与藏书家李中林先生在婺源过元宵,记得还是住在老城区的友好宾馆。婺源元宵舞龙灯,是节庆的高潮,仿佛婺源民间一年的热闹与激情,都在这一刻奔涌而出:百米长龙,或速行、或舞动、或盘旋、或腾起……那一夜,在鞭炮鼓乐声中,庞培挤在熙熙人流中跟着龙灯而行;那一夜,庞培情不自禁地跟着舞龙灯的人呼号;那一夜,庞培看到婺源民间狂欢的场景,激动地泪流满面……
“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的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我想,把《罗马假日》中这句经典的台词,借用到庞培身上,是最为合适的。在庞培的文学地理中,江阴、婺源、新疆、西藏都是他的关键词。在庞培出版的《低语》、《五种回忆》、《帕米尔花》、《乡村肖象》、《忧郁之书》、《爱的罗曼史》、《黑暗中的晕眩》、《少女像》、《数行诗》等著作中,婺源似乎还是缺席的。记得庞培早年说过,他要为婺源写一本书。而即将付梓的《婺源境·诗三十六首》,是否是他在婺源古驿道上行吟的观照与回声?
“……比如庞培就在不停地漫游江南的过程中,寻找着一种他自己的声音、方式或题材,来表达他对江南之美日益消失的迫切关注……他写下婺源之美的侧影,以期我们牢记……”(柏桦《论江南的诗歌风水及夜航七人》):
在婺源
在婺源,雨是古老的农具,
镌刻在岩壁上湿漉漉的农家乐
沿山体下滑
烧炭人的烟
自乳白色的山腰冉冉上升,
一枚枚种籽笔直射向
村头上千年的古樟
村落从牛鼻里穿过。
偶尔有一头未满周岁的小牛,撒着欢
滑倒在田间青石上。
泥泞纵横
溪流潺潺,
空无一人的旅行车窗,凝视
长满了铁锈的孤独的田野。
一次又一次,在婺源三五天的小住,庞培是不过瘾的。庞培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在婺源乡村买一栋老房子,然后住下,读书或者写作。或许,正是有这样的心愿,让他对婺源有了更多的念想。一个欢喜在古驿道上漫游的人,剥离的乡村,还有乡村远去的时光,都可以在他的文字中得到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