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老城区的东门街,路面中央以大块青石板铺设,上起老广播站,顺河湾大势婉转绕转向西南,下至老邮电局后的水池垴与南门街相接,总长约200-300米(东门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被划定为一直到了水合口,也即长度是南门街的若干倍。一萍在此采用更合理的当今的分界)。老城区原本依山而建,最弯曲的东门街遂同时带有自然起伏。如果将婺源城的老街面都做成微缩的金属片陈列,轨迹最优美的一条,当是东门街。
左宗棠
据《婺源县志》,明代时候,我县为旌表兵部尚书、吏部尚书邑人汪鋐,特地为他建了四柱牌楼,这就是县城第一居委会所驻的东门街中段“四柱牌楼下”巷名之来由。清代咸丰年间的1856年,太平天国“长毛”占领婺源城,一度给婺源带来沉痛灾难;1861年太常寺卿、闽浙总督左宗棠领兵征剿太平军,从六月八日起,坐镇婺源指挥近两个月。为纪念左宗棠安定之功,县人特在东门街东段旁的文公(朱熹)庙边,建立了左宗棠生祠。抗战爆发前在县里读初中的俞铁汉先生还清楚记得那生祠的碑额,他说当时学校的会议室就设在那生祠,是修建大马路的时候才被拆毁的。基于在婺源逗留的实地感受,左宗棠曾情不自禁地慨叹:“婺源为朱子阙里,本朝名儒江慎修先生永、汪双池先生绂,均守朱子之学者。故家遗俗,风流未歇,士秀民愿,与他处异,唯文弱殊甚。自咸丰三年以来,逆贼往来廿余次,未能一矢加遗,典章文物,扫地而尽,伤哉!”
1928年县立中学师生植树回校后的留影
东门街东端的文公庙紧挨,在二十年代建成了县立中学。抗战期间师资一流的“战时高中班”尤其声名远播,而一直到1985年,这里仍是县城唯一的中学,全县经高考而走出去的优秀学子,几乎都是先汇集于此读高中。也即东门街的上段居民们,一直是在朗朗书声、操场号声的陪伴中过日子的。
该街靠中段,原有着名的董家祠堂,今存“董家祠南巷”可谓地标。董是婺源大姓,城内董姓人口就多,曾设有董家祠小学。在日本北海道帝国大学留学而回乡任教的董枢先生、五十年代就担任过县立一小校长多年的董延禧先生,都是婺源教育界响当当的人物。
东门老街两侧纯是民宅,平民百姓的家居生活气息十分浓郁,而这,正是东门街的一大特色。旧时以河运为主,城东无支流,而且县城以东的县辖地域原本就非常有限,因此,东门河段仅有老渡船(一萍童年时候曾多次坐过,几年前,我还特意到而今已老住西郊新区但当时身强力壮、住小东门内第一家的那位船工家里访谈过),解放后才在东门也搭了板桥(对岸新建中学后改成浮桥)。没有货运码头,于是,这一段宽阔的老街店铺却很少。此段解放后无任何店铺,这与商业气氛颇重的大庙街、北门街、程家街甚至与一脉相通的南门街,都有别。
小东门老渡船的摆渡人(江平摄于2011春节)
木结构老屋较多,是东门街的另一特征。不知是由于此地块的旧时居民相对不够富裕,还是屡屡遭受火灾才将就改建成了半木屋或纯木屋?1929年,县衙出于消防考虑,特意在今东门街与南门街衔接处挖建了公益水池,多少也体现出政府对这一带木屋密集易发火灾的担忧——直到八十年代初,那儿都是蓄水待用的。那个水池不仅配设了齐整厚重的石板护栏,四面石栏上更有木门、顶上有瓦蓬,实际该叫“水亭”或“水寮”。
在自来水架设后,容易滋生病菌的该消防水池被填毁推平尚可理解,在新中国时期被拆除的朱熹庙、左宗棠祠、汪鋐牌楼,也属无可奈何。解放后婺源老城墙的拆毁,和推平数百栋老屋以建起水泥大街(星江大道),是代价极大极大、所得远不偿失的做法,真该在城外另建新城区。解放后在东门曾经长期办过的重要公办企业——婺源茶厂,占地不小,估计也拆过一些老屋。即便在这些巨大代价早已成为事实,迫不得已面对“老城不老”现状的现今,我们依然要珍惜仅存的最后这一点点零星古迹,高度警惕,避免最后的毁灭:老城区环城南路边的瑞虹门、虹井对面那段尚存的城墙老墙体、只存一丝残基的“西门”,与环城北路那个基本完整的小石门洞、北门老水厂河边那排气势恢弘的完整石梯,仍可以让游客或本土学子文人们借此相像到老城墙大致的格局与依稀的情状。
1996年夏,瑞虹门
2005年的瑞虹门
2011年夏,瑞虹门背面“小东门”
瑞虹门背面的碑额
以上这几处可怜遗存中,始建于明代嘉靖乙丑年,重修于光绪年间、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婺源老城墙八个出入口之一的“瑞虹门”(即小东门)的意义显然最大,不只在这个老门洞本身,不只因它是整个东门区域之为“东门”的唯一实体依托,更因为它是婺源老城墙留存的最后一个还算完整的重要环扣—— 它比千百篇宣传文字,更直观地体现着婺源县城曾是一座古城。
朱老五窜扰婺源的新闻(一萍剪报)
民国中期在徽州一带猖狂作乱、所到之地闻风丧胆、震惊朝野的大盗匪朱富润(别号“朱老五”),1929年4月一度重创婺源北乡、并占据了婺源城数日,令早已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全城老少们终日惊惧不已。但这群盗匪却看重婺源有利的地形,打算长久稽留!4月14日,浙江保安队二团驻建德第三营杨营长奉蒋介石密令(这点是杨营长事后的安民布告中说的,因各省保安队通常各保一方,这种既冒生命危险、又属跨越本界的军事行动非国府命令是绝不可能妄行的,遂奉“密令”而来完全可信。俞铁汉先生在接受一萍访谈时,曾说据闻是程振钧派兵来救援婺源老家,不排除是程振钧接到家乡的火速告急,而立马找人、间接促成军方尽快前来的),昼夜兼程奔赴婺源,“由香坑口过水,绕城脚分东、北门入城,后队鱼贯而入。……匪闻枪声……一面开枪还击,一面向小东门奔窜,直上平山。……”朱富润虽然得以逃脱(约十来天后最终被逮),但土匪在城内外一共被击毙三十多人,包括一名匪首和朱富润的一个侄子,匪寇虚张声势的“天下第一军总司令”旗也被缴获;保安队这边则牺牲了一名排长。东门街一带,当是这次激战的重要地点。而这,仅仅是瑞虹门见证的无数事件之一。
朱老五在婺源老城被击溃逃(一萍剪报)
令人遗憾的是,八十年代以来,不仅瑞虹门本身每况愈下,近边拔地而起、高耸逼仄的现代化新酒店与多层新式住宅楼,更是大煞风景。象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男少女紧紧围逼一位厚德尊长:“你还垂而不死!”——了无对此唯一古城门之起码敬重!将今日的瑞虹门,比作一个蜷缩在华贵人群脚下苟延残喘的流浪汉,绝非夸张……
2017年,图中右边那个蓬头垢脸的低矮草堆,竟然就是——瑞虹门!
将它比作一个蜷缩在华贵人群脚下苟延残喘的流浪汉,绝非夸张!
这方面,仅仅靠文保部门竖一块保护牌,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婺源本土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早在有关规划之初就该呼吁:瑞虹门边,要退避三舍!周边建筑限高,严格徽派!不管政府最终听不听取,呼吁尽可年年提交。曾有报道称某全国人大代表持续九次提交同一主题的提案……当呼声不断蔓延成了广大民声,说不定最终会真成为现实。否则,一个个全都漠然处之,乱象连舆论压力都毫无,则连瑞虹门自身都可能哪天就销身匿迹、改立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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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 平,1970年生于古徽州婺源县,别署一萍、江湖一萍。中国美术学院博士,杭州师范大学书画副教授,刘海粟美术馆研究员,彭友善家族首席研究顾问。国画主要受益于浙派大家童中焘先生、曾宓先生,书法师从章祖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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